螞蟻

今天又是窩在宿舍K共筆的一天。

我點開手機的小樹計時器，翻開共筆，一邊自我催眠學習使我快樂一邊開啟這段枯燥無味的學習。

先是一陣騷癢，把我從盯著一張填滿英文字的大表格喚回現實世界，接踵而來的是一陣被酸腐蝕的強烈疼痛，如同睡夢中驚醒般快速把眼神移到手臂上，什麼都沒看到啊？痛感持續是刺痛著我，我趕緊像攝影機拉近鏡頭往疼痛點聚焦，才在根根細毛叢林間發現一隻螞蟻。一隻完全無視手臂主人一雙憤怒大眼注視而死命埋頭往下啃的螞蟻是也。

雖然略為惱怒，但我不願和這小生物計較，便用手指輕輕將他彈進半空中。

過了幾分鐘，手指間又感受到相同的痛感。又是一隻螞蟻，我不悅的用指甲把牠彈進垃圾桶。彷彿被隱形大軍重重包圍，有什麼看不見的威脅伺機而動，讓我心神不寧，無法專注於眼前攤開的書本。

眼神逡巡周圍，在雜亂的書桌搜索出一條蟻族隊伍，牠們正從我手臂下的桌緣鑽過。難怪一直爬到我身上來。視線往下，我靠著書桌的衣服上居然也黏著一兩隻攀岩的蟻。

牠的身體分成三節，頭尾是油亮而反光的黑色，胸部呈現琥珀色，爬行時頭上的小觸角不時擺動。雖然小隻，但若按比例放大，牠們的爬行速度簡直有如非洲大草原的獵豹，轉瞬就從電腦邊緣爬上我的肩頭。

被牠們咬了好幾口的我已經快要生氣了，而且身上動不動就有螞蟻在爬簡直像被寄生蟲寄生，就怕會引發過敏。因為這群沒禮貌的迷你野獸攻擊，我甚至開始杯弓蛇影產生幻覺，只要身上因衣料摩擦或頭髮垂落，稍有一點搔癢彷彿就會有刺痛感伴隨，可是實際一看卻什麼都沒有。

我低頭觀察這些惡劣兇悍的士兵，發現隊伍中每隻蟻都扛著一粒小小米白色的戰利品，興高采烈的朝著回巢的路走。我猜是他們的大本營在窗外，而我的位置靠窗，應該算是交通要塞囉？我就問小螞蟻呀你們「一袋米要扛幾樓」？我因你們突如其來的造訪已承受扛了好幾袋米的痛苦，可是原本已經快要被咬到火山爆發的我看到牠們踩著愉悅的步伐回家，心裡或許在期待今天豐盛的下午茶吧？想到這裡，也不忍心大刀闊斧濕抹布一揮屠殺這支覓食先鋒隊，抹滅牠們勤奮的痕跡。

我只好努力把撐著書的手臂抬高，打造出專為這群小小搬運工打造的生態廊道，讓牠們可以順利通過而別再爬到我身上了。

「好煩，螞蟻一直爬到我身上咬我。」我生氣的傳訊息向媽媽抱怨。

「可能是你太甜囉，」媽媽回。「要幫你訂除蟻膏嗎？」

「那我原諒牠們好了，牠們也只是想生活而已，殺死好殘忍……」

真的是我太甜嗎？還是我對牠們太善良？確實，我也很望是因為我的魅力令蟻族神魂顛倒，但我漸漸發現這群螞蟻彷彿擁有GPS衛星導航般定位精確，總是徐緩的往一個方向前進，又或是如一條擁有由高處往低處流慣性的細河，從來沒有一隻螞蟻會走偏。就算我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筆、便利貼、手機、充電線等障礙物，牠們依然義無反顧的跨越險阻，像是教徒前往聖地朝聖那樣的堅毅不拔。

於是我決定順著螞蟻的河流往上游走一探究竟，了解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有吸引力，有能力召喚遠方蟻族跋山涉水前往。我原以為這道軌跡應會通往我塞滿甜食的餅乾櫃，但是河流分支卻沒有去到我所預期的地方，反而通往那遙遠未知的領地──我隔壁室友的桌子。

趁著今早室友出門不在，我決定冒險踏進她的私人疆域尋找真相。

我像偵探般蹲在桌緣瞇著眼看，順著軌跡一步一步往左移動，沿著螞蟻隊伍一隻又一隻往上追溯。我不禁讚嘆牠們明明沒有畫任何標記，但卻總能有秩序的沿著固定路線行走，遇見對向的同事還會有禮貌的扭扭觸角打招呼，真是不凡的小生物！

最後，我終於找到了吸來螞蟻源頭──原來是跟我書桌相連的隔壁室友桌上掉了一坨香噴噴的餅乾碎屑，讓蟻族長老誤以為是預言中神將賞賜給天下蟻民的大禮，而嗅著這股甜蜜的風領軍前來。我親眼看著那堆有如沙丘隆起的碎屑，被黑糊糊的螞蟻包圍，宛如沙漠中圍繞綠洲池塘暢飲的駱駝，密密麻麻在其上攢動。此刻心中不禁對那位沒講過幾句話的室友姐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但又礙於情面難以解決這棘手的蟻患根源，只好摸摸鼻子嘆了口氣。

我坐在書桌前，無奈的瞪著眼前繼續絡繹不絕的螞蟻河，明明對於牠們無禮的侵擾已經快失去耐心，可是又不忍殺之，因而深陷矛盾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一小時後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我發現北上桌邊交流道蟻流居然逐漸少了。好奇的我跑去室友桌子一看，哇！牠們居然把所有餅乾屑都搬光光了。果然聚沙可成塔，削山可成平地，搬屑屑可以全部搬回家啊！

螞蟻下班回家後，我的書桌終於獲得片刻清幽。然而，在往後的日子裡，我的書桌似乎已被當成是蟻族獵場，不時會有一兩隻偵查兵來勘查是否挖到蜜糖礦脈。久而久之，我竟觀察出螞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和牠們有著小默契，知道牠們在上下班時間蟻流較為龐大而選擇墊高書本，避免壓傷無辜上班族。

我還發現牠們在下雨天會需要進來室內避雨，連續大太陽太多天則會需要找水喝。每天看著這群為了生存勤奮工作的小獸，不禁思考：會不會人的意識就是這樣運作的呢？當你相信著某個信念，每天派出一支螞蟻小分隊穿越阻礙往那個方向探勘，儘管只有微不足道的力量，但若堅持下去或許某天真能尋找到一滴上天無意間滴落的甜美蜜漿。

*

「我上次買了一種大小螞蟻通殺的螞蟻膏，很有效，你要帶去學校嗎？」媽媽又問我。

「算了吧，牠們只是經過而已。」我答。

真是的，難怪我的書桌會絡「蟻」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