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葉琳
再次徒步神農街已是離開家鄉的若干年,台北與台南往返,逐漸熟悉旅人、住民的視角切換,新的記憶被時間捏出雛形,紀錄在城市遊走的每個細節,而國境之南的往事,則在瓦解與重建中匍匐著,彷彿我們再次騎車經過某個街口,便可重演青春時期的放浪。
朋友們笑說台南的夜晚很貧瘠,唯一顯眼的或許只有兩三個街口便有一家的7-11,幾間宵夜餐館,還有傳統透天厝緊閉的鐵捲門,或許在某層面上不可否認,台南缺乏浮誇的夜景、紙醉金迷的夜晚,然而,踩上夜晚安平的街道、海安路、孔廟,卻給人一種超越語言、鎮定的感觸,多年來我不時在深夜時分遊走於巷弄之中,試圖抓住精準形容府城之夜的感性用詞,夜晚帶給我的影像與光線卻如同黑暗中模糊的輪廓,不斷從裂縫中穿進滲出,無法清楚捉摸。
記憶中曾經騎單車至神農街,神農街,據傳清代以來為五條港區域最主要的鬧街,五條運河葉脈般深入府城的肌膚,使貿易仍可在接近安平的潟湖內海開枝落葉。後五條港因河泥淤積,漸漸沒落,曾經的海洋終成土壤,陸地甦醒的時刻,某些部分也永遠地消逝。
立於神農街口,像是偶遇初戀情人,不時端詳它的樣貌,同時又與深層的記憶對比。於我,或許神農仍舊是一個美麗之處,屋簷提起的燈籠綿延街道,橙光奠定神農的溫暖色調,建築大多木造而成,雕花與略顯斑駁的油漆為歲月的見證,彷彿又一次回到一百年前,行人驀地回過頭,用深邃的眼神掃視眼前的一切。
突然發覺彼時孩童的雀躍已不復存,取而代之為絡繹不絕的網路打卡照片,更顯得某些記憶的留存與否,似乎已非如此重要。
或許,在五條港沉寂的一刻,神農便注定夜越深越美麗,事實卻是鮮少台南人主動凝視那樣的美,初戀的美隨歲月而逐漸淡忘,即使美麗猶在,也不再屬於自己。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踏上神農街。之前只是路過,但沒有停下。」
「真的?」
「小時候應該來過,但有記憶以來確實是第一次。」
我驚訝於同學的陳述,像是訴說一件稀鬆平常的日常,然而,我卻慢慢感受到,淤泥正在堆積,而某些部分正在被悄悄埋沒。
自從上次回台南,某些街景已有所不同,當然,夜晚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