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子雨
是了,錯不了,那個背影是他沒錯。
洗完澡在鏡子前奮力用牙刷撸著牙齒的時候,小諾忽然想通了。
今天早上起的特別早,而且整個早晨意外清閒,都沒課,於是她決定騎車下山去皮膚科看看大腿後面一塊癢了好久都還沒有好的怪疹子。秋天的上午九點鐘,陽光還軟軟的,穿透樹葉縫隙照在柏油路面,當有車子經過時就沿著車子的形狀爬上車屁股、接著往上到黑色玻璃,到了車頂後再順順的溜下去。沿路慢慢騎,早餐店油煙與香氣混合的奇特味道漫溢,迎面而來不冷也不熱的風親切吹拂臉頰,揚起頭髮,髮絲拍打吉他袋子發出啪搭啪搭的聲音。
小諾有點想不起來她是怎麼開始注意到他的,為了搶黃燈加速闖過路口,趕上前車而又緊急煞車之後,這人就在眼前了。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掛在機車上兩條黝黑瘦手臂和瘦腿,穿著她會用醜來形容的亮螢光黃混合塑膠藍色的球衣,揹著白色背包,裡頭插著兩支握柄用亮黃色膠布纏繞的粗球拍。小諾閱讀他的車牌,覺得似乎有些眼熟,以前肯定看過這組號碼的。噢,原來那是網球拍嗎?啊,是的,羽球拍應該會更薄一些,那握柄狀似六角形的形狀應屬於網球拍。真有可能是他嗎?小諾心裡有一股怒意緩緩升起。這人居然還敢進入我的地盤?但這個時間點嗎?不可能吧,他應該要上班的,應該是認錯人了,她暗自揣想。接著她的視線往上移看到那頂白色安全帽,後面有兩個小小像貓耳朵的突起。噢,該不會?她想起他從車箱裡拿出一頂破舊的安全帽,用那台載兩個人就會晃的小機車送她回山上的晚上。那天他說下班要帶快考試了的她一起去吃豆花的,但他讓她足足多等了一個小時。
他說他值班完會有一整天off,「值班嘛,從今天早上八點上到明天早上八點,然後就可以休一天半,後天下午才會有班──」他習慣在值班完補完面隔天的空白日一大清早去她學校的球場打球。(「我可以去看你打球嗎?」「喔,如果你想的話,很早喔。」她現在才想通那是怎樣不屑又輕率的口氣。)但他此刻怎麼還敢來?在那之後怎麼能不怕偶遇,能夠如此厚臉皮?想到這小諾不由自主咬緊牙。催下油門往前跟緊,想要確認那個背影的主人是否和她猜測的是一樣的答案。不知道是不是他感知到了她的逼近,她發現他也加速了,倏然往前超越了兩部機車。她騎得更快了,希望可以追上那人,她其實也不知道如果真得追上了要怎樣,是要狠狠瞪他嗎?還時要罵他?她其實想過各種再次遇見她的場景,如果相遇在一間咖啡廳裡那她能否克制拿起水杯往他臉上潑的衝動?那如果是在捷運上呢?在擁擠的車廂裡隔著無法跨越的頭髮臂膀雨林認出彼此,那又會是深情對望還是充滿惡意的怒視?隔著她其實一直都沒忘,她還有幾句狠毒的話一直存在心裡,她其實也沒那麼寬容,只是想保留最後的風度顯得他更為惡劣而已,所以那些難聽的話至今仍一動也不動乖巧的儲存在她那兒,未曾恣意放出去傷害過任何人。沒想到會在這種狀況再次遇到……。還是該用一種她重生的姿態超車他,並在兩車交會是現迎上時以一種優越的笑容回敬,以極度優雅輕巧的手法證明出他的懦弱?她其實也不知道往前探尋的意義在哪裡,她之前明明已經發誓再也不要見到他了,可是心裡就是有一種渴求答案的欲望。
眼看即將追上那刻,一顆黃燈變成紅色,就這樣截斷了追逐。那個揹著網球拍的他右轉駛入小巷,消失在巷弄中。一切斷得又快又急,毫無預警也毫無邏輯,就像那幾則她到現在都還沒有點開來回的Line一樣。
其實小諾不太確定他家是否在那個方向,她不太擅長分辨地址的路名應該對應到哪個方位。或許真的是她認錯人了,她告訴自己。
「是又怎樣?」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嘲笑自己的多情,然後繼續橫越陽光與黑影在地上畫出的塗鴉往皮膚科診所的方向騎,長髮規律飛在風中拍打出啪搭啪搭。算了。